鲁稚 童话应该有怎样的态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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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话应该有怎样的态度

鲁稚

摆在我面前的是这样一篇童话:一只“顽固的丑小鸭”坚信自己是尚未长成的天鹅,因为得不到鸭妈妈的认同,他就离家出走了。对于这个出走,作者是怎样的态度呢?他显然不赞成,将其视为错误,并且付出沉痛代价——代价之沉痛,可以说无以沦比——出走的小鸭不仅失去生命,还死得很惨!对于这个“惨”,作者似乎充满快意,以毫无同情的笔调,对小鸭被捉被宰直至被烹饪成一道佳肴的过程不厌其烦津津乐道,看上去完全就是活该!

作者为什么会是如此态度?是因为不惨就不足以警示旁人?这小鸭真的是罪有应得?

这只小鸭是被贴了“丑”的标签的,不仅文字将他写成狂妄无知,配图更是直接将他画成黑色,他是鸭中的贱民,在一群鲜艳亮丽的小鸭中,唯有他是黑的。我不禁想,假如我的孩子在群体中是这样一个黑的人,我希望他怎样?他只能服从吗?只能接受那耻辱的身份、耻辱的生活?他的背叛,他的出走,难道就没有一点点道理,就不值得我们付出一丝丝的同情?一只小鸭子,他可不可以坚信自己就是天鹅?妈妈说他不是,他就一定不是吗?哪怕他确实不是,他可不可以向往,可不可以追求?

平庸的鸭群是不会接纳一个自认为天鹅的家伙的,小鸭的出走,是对一个群体的背叛,也是对一种生活、一种价值观的背叛。或许,这样的背叛有点不切实际,但这种对更高生活的向往,本身不就蕴含着一种美感吗,至少不是丑恶!就像一句名言所说,伸手摘星,哪怕摘不到星辰,也不至于两手泥污。丑小鸭只不过是孤傲了些,他出走之后也只不过是自在了些,他只是下河捉鱼,上岸睡觉,睁眼看白云而已,并没有损害任何人,于他自己也是一种快乐的感受,这有多大的罪?!然而却招致作者的讥讽和诅咒。

这里面其实存在着一种价值判断。世界儿童文学名著中,关于出走和流浪的童话不少,譬如唯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童话《尼尔斯骑鹅旅行记》,主人公尼尔斯是一个顽皮粗野,不爱学习,喜欢干坏事的男孩,正因如此才受到惩罚,被小精灵变成拇指般大小。为了逃避平时被他欺凌的小动物的追逐,尼尔斯躲到鹅背上,不想鹅却飞起,将他带走,由此开始了奇异的旅行。一路上他也历经危艰,但作者没有将他写死,而是让他在这个过程中成长起来,最终成为勇敢善良的少年。

另一个伟大的童话《狮子王》,辛巴的成长也是在流浪中实现的,他被刀疤所逼逃进森林,在游荡中认识了善恶,结下了友情,最后在朋友的帮助下赶走恶人,回到他本应拥有的位置。至于我们熟悉的《丑小鸭》,就更是一篇彻头彻尾的流浪记,丑小鸭还没出生,还是一枚蛋时,就被命运抛离原先的族群,开始了他那注定孤独苦痛却又不同寻常的生命之旅,他蜕变为天鹅那一刻,只不过是回归,意味着流浪的结束,他找到了真实的自己,回到了心灵的家园。

流浪是童话永恒的主题,为什么很多伟大的故事都离不了出走和流浪?因为这是一个孩子脱离开父母的怀抱,成长为独立的人所必须走的路,所有心灵的成长都需要一段流浪。是以包容之心来护送孩子走向独立,还是以仇视之心对孩子的挫折幸灾乐祸,这实在是判断一个童话优劣的试金石,也是生活中判断父母、师长之优劣的试金石。

童话不是不可以把主角写死,安徒生童话也有残酷结局,卖火柴的小女孩最后冻死了,但她是被慈祥的奶奶接走的,伴随着流星升上天堂,她脸上放出光彩,嘴角带着微笑。在安徒生那里,死亡不是一个诅咒,而是一个祝福。这就是善恶之别!

眼前这篇童话,如果作者有善意的出发点,小鸭的出走本可以是一段认识之旅,成长之旅,虽经历挫折,但终有收获。任何创作都是作者内心的投射,如果心中有爱,写出来就是爱的文字,如果有恨,写出来就是恨的文字。任何文字都是作者世界观和情感状态的直接体现。

从读者的角度看,阅读都会有共情,都会对号入座,童话的教育作用也正是通过让孩子体验某个角色而受到教化。譬如,我们给孩子讲大灰狼来了,骗小兔子开门,“不开不开就不开,妈妈没回来,谁来也不开!”这时候孩子内心一定是将自己等同于小兔子的,妈妈讲完这个故事,也一定会问孩子:“有陌生人来了,你开不开门?”这时候,陌生人就等同于大灰狼。

童话阅读中都有角色扮演,这篇童话的主角是丑小鸭,那么,孩子们就会将自己当成丑小鸭,出走的就是孩子自己。因而,当那只小鸭被宰杀时,央求挣扎皆无济于事,最后变成配图中赤裸的、无头的一盘烤鸭,被一个乐呵呵的妇人端上桌时,孩子心中的惊悚可想而知,那小鸭就是他自己呀,他被杀了一次!这是何等的血腥!

童年是一个人世界观形成的关键时期,成年人对事物的态度会很深地影响孩子,书籍由于它的权威性,对孩子影响更大。所以,童话写作和一般的文学创作还有所区别,并不是随便什么都可以写的,童话的写作和出版真正是积德的事,责任很大。

为孩子选择童话时,家长们往往纠结于让不让孩子看到这个世界的阴暗面。其实,并不是呵护孩子心灵的纯美,就一定要回避现实的黑暗,黑暗是客观存在的,问题不在于让不让孩子看到,而在于让孩子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。顾城说:“黑暗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,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。”顾城诗的力量不在于他指出了黑暗的存在,而在于他为黑暗注入了理性和希望的光。这也是童话应有的态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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