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是肖阳阳路队长上任的第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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薄荷路小学二年三班的放学路队一向是最整齐的。排成两队的小朋友们戴着亮黄色的鸭舌帽,手牵着手走出校门。而走在最前方、举着写“让”字小木牌的,便是放学路队的队长了。
在肖阳阳眼中,路队长是一件很威风的事情。走一段路,便起一个头,整个路队都会跟着喊出“抬头挺胸,走出威风,不挤不推,遵守交规”的口号,路人赞扬的目光也大多落在领头小朋友的身上。在他们还是一年三班的时候,肖阳阳便羡慕好久了。尽管当时跟他并排牵手的是班花夏妍妍,肖阳阳还是羡慕当时的路队长周霁。肖阳阳觉得,能当路长,就算把夏妍妍的手交给周霁牵,也是可以的。
今天的一切都很顺利,中午放学后同学们集合得很快,肖阳阳一个个数过去,没有错过夏妍妍跟新搭档牵手前脸上的犹豫。他带着新官上任的快乐和积极性,把口号喊得火一般亮堂。他记得老师叮嘱过,过马路一定要走斑马线,还夸奖周霁当路长时带得很好。肖阳阳心想,一会儿一定要领着全班走在斑马线正中间,要比周霁走得还正!他几乎有些迫不及待了。
路口人不多,红灯正巧转绿。肖阳阳刚要一鼓作气地走下去,抬腿却傻了眼。
斑马线呢?斑马线怎么不见了?
他跟在后面走了无数次这条路,明明熟悉得闭上眼都能踩准斑马线,可是偏偏,他领队的头一天,斑马线却不见了。他左看看,右看看,又往后看看。周霁不知道说了什么,跟夏妍妍正笑得开心。
肖阳阳终于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。
新棠市公安局的干警们却连哭也哭不出来,接二连三的报案电话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接到手软。
“警官啊,十六木路口的斑马线不见了,这可叫我们晚上在哪儿跳广场舞啊!”
“我昨天才创作的3D涂鸦斑马线!这可是艺术!是艺术!”
“警察同志,长白街……”
……
又一道铃声在办公室里响起来,肖警官一个激灵,下意识地伸向听筒,却发现铃声来自于自己的手机。
“肖阳阳同学的父亲吗?您好,我是他的老师。是这样的,中午放学之后……”听儿子的班主任讲了事情的经过,肖邻答应马上便去接他。挂了电话,他无奈地叹口气。
认真算起来,在斑马线消失这件事上,第一个报案人该是金鱼巷的傻小子阿悟。早晨上班时,肖邻便撞见他被看门的老保安拦住,不停地哭喊着“斑斑不见了!”
傻子阿悟是连奶奶去世都没流过眼泪的人,肖邻虽摸不着头脑,却也担心真的出了事,便跟阿悟走了一趟。眼看着阿悟往金鱼巷边的十字路口走去,肖警官心里一沉,推测怕是出了车祸。然而到了路口,却发现这里清爽得很,路况良好,来往车辆井然有序。他心下一松,却不防阿悟猛地扑到马路中间嚎啕大哭起来,四下里刹车声响成一片。
“你不要命啦!”他连忙上前,把阿悟拉回了安全地带。
“斑斑!它每天都躺在这里的!不见了!”阿悟捧起放在路边的搪瓷碗,哭得更厉害了,“今天的饭也没吃……”
“斑斑是你的宠物?”
“我的!奶奶留给我,让我每天都要喂它的……我要做饭,给它吃!自己也吃!会饿!”
肖邻心下了然,大概是阿悟奶奶怕这傻孙子连饭也不知道吃,便留了个小猫狗陪他吧。以阿悟的善良,他断然不会让“斑斑”随他饿肚子,照顾好它便也顺便照顾了自己。
“斑斑是小猫还是小狗?我们会帮你找的。”
“一道白,嗝,一道黑,嗝,一道白,一道黑……这么这么长!从马路这边到那边!”听了肖警官的话,阿悟暂时不哭了,却不住地打着嗝。
肖邻越听越糊涂:“这么大……斑斑到底是什么啊?”
阿悟似乎奇怪肖警官不知道斑斑,他急着想说明白,但这实在超过了他的语言能力。阿悟的嘴变成了肖警官担心见到的车祸现场,而惨烈相撞的正是他试图表达的只字片语。大概是这相撞太疼了,他又哭起来。
“斑斑很听话的!每天,好多人踩它!它都不气……你帮我找它!你找它!”阿悟只顾哭喊着,肖邻却抓住了脑海中那一闪而逝的灵光。
“你说好多人踩它……斑斑是斑马线?”肖邻这才注意到路口的斑马线不见了。
阿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。
肖邻心底叹着气,这个傻儿啊。对于一块斑马线的消失,肖邻并不甚在意——大概是需要重新绘制吧。城市嘛,每天这里抠一块,那里堆一摞,太正常了。可是这种正常,阿悟大概是不能理解的。
于是肖警官安抚道:“斑斑应该是出去玩了,你放心吧,它过两天一定就回来了。”
当时谁也没料到,事情会变成这样。半天过去,满城的大人们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,整个新棠市的斑马线,都在一夕之间消失了。
此刻,消失的斑马线们正卷成一团,躺在一艘老渔船晃悠悠的船舱内。
这里离岸很远了,已经到了一些大型水生动物惯常出没的区域。驾驶室内,破旧的无线电设备磕磕巴巴地播报着。
“海边小城新棠,全市斑马线离奇消失——嘶啦——警方正在紧急搜寻’偷斑马线的人’——嘶——”
“胡说,我们才没有偷!这些斑马线都是自愿跟爷爷走的。”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气鼓鼓地响起来,她伸出手调换了频道,无线电里开始播报海上新闻。
“……风井海湾近日发生大规模海豚迁徙,数只海豚不慎撞入西西里号船螺旋桨,造成轮船故障,所幸并无人员伤亡……”
“爷爷,到了吗?”
被唤作爷爷的老水手关掉了发动机,牵着小女孩儿的手走到了船头。在他们到来之前,星星都已经到齐了,把整片海面照得阔亮。海风湿湿柔柔地吹过来,闻不到一丁点的海豚血腥气。老水手的叹息蘸着海风的咸味,便有了无尽的滋味。这片海,一切都和二十年前一样——倘若忽略掉数目锐减的海豚、鲸和各种鱼类。
“爷爷,这里什么也没有啊,我们来这里干嘛?”小女孩儿的语调有些懵懂。
“小衔儿还记得新棠运动会的吉祥物腾腾吗?”老人没有直接回答。
“记得的,是海豚呢。”
“小衔知道吗,海豚以前救过爷爷的命……爷爷的船沉后,是海豚衔着爷爷的衣角,把爷爷送到了岸边。”
那就是我的名字呀。小衔想着。
“可是前些天,就在这里,许多只这样的‘腾腾’撞进大轮船的螺旋桨里死掉了,它们的家人都很伤心。”
“就像小衔前几天把腿摔破了,爸爸妈妈后天回来看见也一定会伤心的吧……”
“是啊。这两个月还会有许多的海豚和鲸要迁徙,如果我们不做点什么,伤心的家人就会更多了。”
“小衔也很伤心……那,爷爷,我们怎么才能帮它们呢?”
老人笑笑,一字一字却很坚定:“我们帮海面铺上斑马线好不好?”
“好啊!”女童的声音清清亮亮,跟星星一起洒在无际的海上。
爷孙俩把斑马线们在船头铺开。第一次坐船的斑马线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晕船,安静地躺着。只有一张显得十分焦躁,在甲板上扭动着,把小衔吓了一跳。很快,她想起了什么。
“啊……爷爷,你是不是把阿悟的斑斑也带来了?”
老水手想起今天被他拦在公安局门口的阿悟。自三十多岁发生那起海上事故后,妻子和儿子便不再让水手出海了,他凭借着与海搏斗的健壮身体,在新棠公安局找了一份保安的差事。此后,水手便成了保安,又渐渐成了老保安。他不讨厌这份工作,至少今天,这个身份让他有理由拦住想报案的人,阿悟便是其中一个。
“爷爷,”小衔的声音将老人从回忆中唤醒,“爷爷你说,它是不是想阿悟了?”
老水手盘腿坐下,粗糙的手拂过一张张斑马线,问道:“后悔了?昨晚不是说好了么,市里很快就会铺好新的斑马线,在这段时间里,只要有红绿灯在,不会出什么事的。可是海里的鱼群,它们很需要你们啊。”
“可是斑斑……”小衔平时跟阿悟玩得很好,她有些犹豫。
老水手拎起一张斑马线,示意七岁的小孙女帮他提起另一端:“来,拉直了,从船头……对,慢慢地放到海面上……至于斑斑,我会送回去,让它陪着阿悟的。”
“嗯!”得了保证的小女孩儿又轻松起来,叽叽喳喳说着话,“对了爷爷,今天肖阳阳哭鼻子了呢,跟斑马线有关……为了把他的水龙头关掉,我可把最喜欢的一袋子弹珠都给他了……”
“小衔真乖。”
在金鱼巷路口蹲了一个日夜的阿悟总算是没有白受罪。天还没亮的时候,他看见小衔的爷爷匆匆走过来,把手里抱着的东西往地上一摊——那可不就是斑斑吗!阿悟拉着老人又哭又笑吵醒了一整条街,甩脱不开的老人只得跟街坊们到公安局走一趟了。
闻讯赶来的肖警官见到的便是一幅无比热烈的场景,一开始他还有些疑惑为何看门的老保安会被揪住,但不一会儿,老街坊们便七嘴八舌,将从作案动机到作案手法都推理得无比翔实。
“是不是把斑马线偷去卖啊?小衔上学需要不少钱吧!”
“能一夜之间把整个新棠的斑马线都挖走,一个人办不到,肯定得有同伙!”
“可他能认识什么人?”
“你别忘了,他以前可是水手,后来才到咱们这儿做保安的。一起出海的人之间,那都是过命的交情喔……”
老水手静静地听着,阿悟早不知跑去了哪里,而肖警官连话也插不上。
“哎呀,我想起来了!昨天夜里我看见他带着孙女儿出海,一定是把斑马线运走了。警官,你们赶紧派人去看看他的渔船!”
老水手的神色这才发生了一些变化,他突然抬起的头似乎有一个大浪打来般的气势,让街坊们安静了下来。
在一片天空渐白的安静中,老水手向着肖邻缓慢开口:“你跟我来。”
清晨的码头笼罩在雾中。肖邻寸步不离地跟着老水手,看他解开湿漉漉的粗麻绳,看他拍拍船头栏杆,就像拍拍老朋友的肩膀,看他坐进狭小的驾驶室——肖邻突然想到,当他坐在一样小小的保安室里时,向外看到的,是不是海呢?
不知道开了多久,太阳已经完全升了上去。老水手终于说:“到了。”
这是老水手和孙女铺下第一张斑马线的地方,它悠悠荡在洒满阳光的波浪间。远远的,一路到海的尽头,似乎也缀着不少。
“你把它们铺在海里干什么?”
路过的一艘大轮船似乎也有些惊讶,放缓了速度绕开了。
“你看——”老水手说。
肖邻很快便知道他要看什么了。海水开始了悸动,浪头像饱满的肌肉一样在缀着斑马线的各处凸起。渐渐近了,肖邻才发现那是那是浩浩荡荡一大群的海豚和灰鲸,它们蹦啊,跳啊,从太阳前穿梭而过。成年的鲸鱼和海豚在外侧,将幼鲸和幼豚护在中间。奇怪的是,从远到近,它们的迁徙路线都跟海面铺着的斑马线一致。
“它们竟然知道要沿着斑马线走?”肖邻有些愕然。
“不,”老水手在渐渐炽热的阳光里眯了眯眼,“斑马线终究是人类的规则,我只是把斑马线铺在它们常走的几条迁徙线上……这样,来往的船只就会知道这里是鱼行道了。”
“偷斑马线是违法的……”
老水手:“我只是让你看。你看到就够了。”
“爸爸,你不要把斑马线带回去!”肖阳阳突然从船舱里跌跌撞撞跑出来,跟在后面的是同样一脸焦急的小衔。
“爷爷,是我带着肖阳阳提前躲进来的……阿悟以为是我把斑斑带出去玩儿了,他跑来跟我说,我才知道爷爷被抓住了……我想着,抓你的是肖阳阳的爸爸,也许……”
她又急急地接下去:“肖叔叔,鱼行道真的很重要!你不知道有多少海豚被螺旋桨伤到!有了斑马线……就像车辆让行人一样,船会慢慢地开,鱼鱼也就不用再害怕了。如果可以的话,小衔真希望也有鸟行道……天上的鸟就不会总撞上飞机受伤了……”
那些迁徙的大家伙们已经到了跟前。一只露脊鲸不经意地拍了拍尾巴和胸鳍,溅起大片的海浪和海豚。咸咸的海水落在船头两个大人和两个孩子的身上,肖邻觉得他“肖警官”的身份正一点点被海浪冲刷掉。
“阳阳,小衔,我有我的职责……”他艰难地开口。
“爸爸,爸爸,都怪我不好,没有斑马线我不应该哭的!爸爸,海底一定也有小学,也有二年三班!二年三班那只叫阳阳的海豚,也是从一年三班升上来的。万一……万一今天是它当路队长的第一天呢?没有斑马线它们被撞到怎么办?”肖阳阳哭得厉害,打湿的睫毛都粘在了眼皮上。
“可是阳阳,偷斑马线是不对的,行人没有了斑马线也很危险啊。”
“可我们还有红绿灯啊!海豚却什么都没有了……我喜欢海豚!小时候去水族馆,它们还亲我了呢!我不要!我不要它们被大轮船撞!”肖阳阳抽抽噎噎地说,“这样一想……这样一想……偷斑马线的人就没有那么可恶了……”
“我再说一遍,这些斑马线不是爷爷偷的!”小衔撅起嘴,“如果不是它们自愿,谁也没法让它们离开地面。”
那天再往后的事情,说出来也许没有人相信。街坊们只知道公安局的看门老头最终消失在了大海深处。肖警官把他的孙女小衔放在自己家照看了一天,便交还给了销假回来的小衔爸妈。
直到很久以后,肖阳阳都还会回想起当时的情景,回想起老水手的淡然和父亲的为难。他想起行进中的鱼群突然停在他们的面前,灰鲸、座头鲸和露脊鲸的胸膛里都发出了大提琴般的低鸣,海豚的活泼的音色交织其间。鲸的歌声真是世界上最神秘的东西,它们歌唱的时候,整片海,带着阳光,带着透明的小磷虾,带着海底的活火山,都从人的耳朵往身体里流。
某一时刻,鲸和豚的歌声忽然拔高了。平静的海面如同一只暴怒的野兽,弓起了它辽阔的脊背。铺在海面的斑马线随之高高地立了起来,像是一架通往天空的梯子。肖阳阳呆呆地看着老水手走上那架梯子,走到比歌声还要高的地方,渐渐隐入了云层。回过神来的时候,肖阳阳听到父亲的声音,像叹气又像轻笑,听到小衔说:“爷爷,再见。”
后来,人们也常常会看到天空里排成斑马线形状的云,云上有鸟飞过,云后飞机缓行。
转自微信公众号“野生童话”